2023年10月，CBS《60分钟》节目组在播出时删减了对时任副总统卡玛拉·哈里斯采访中的两句复杂表述，这一看似不起眼的决定，如今已演变成CBS母公司派拉蒙环球（Paramount Global）及其控股股东莎莉·雷德斯通（Shari Redstone）所面临的重大企业危机。

前总统川普提出了一项金额高达200亿美元的诉讼，指控《60分钟》制作团队有意误导性剪辑采访片段，以使哈里斯显得更聪明。此案持续发酵，不仅影响了派拉蒙的未来，还使其以80亿美元将公司出售给大卫·埃里森（David Ellison）的Skydance Media的交易蒙上阴影。

围绕剪辑争议引发了公司内部严重动荡，导致高管离职潮，并促使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（FCC）开始审查相关的新闻偏见指控。知情人士透露，FCC目前对这笔交易的审查陷入僵局。由于CBS的电视台牌照需由FCC批准才能顺利转让至埃里森家族，这使交易前景更加不确定。

诉讼经法院指定调解仍未达成和解。上周，三位美国民主党联邦参议员——伊丽莎白·沃伦（D-MA）、伯尼·桑德斯（I-VT）和罗恩·怀登（D-OR）致信雷德斯通，表示如果与川普达成和解，可能被视为非法“贿赂”。

三位参议员在信中警告称，为换取FCC对交易的有利处理而支付川普的赔偿款项，可能违反联邦反贿赂法。他们写道：“根据联邦贿赂法规，任何人为影响官员行为而向公职人员提供有价值物品，都是违法行为。”

雷德斯通迫切希望派拉蒙与Skydance的交易能够达成。

她家族的控股公司正陷入巨额债务危机。若成功将派拉蒙出售给埃里森家族，雷德斯通家族将获得24亿美元的优先股收益，可用于偿还近6亿美元的债务，并维持其亿万富豪的身份。

派拉蒙、Skydance以及雷德斯通的发言人均拒绝置评。尽管《60分钟》受到更多公司监管，但内部人士指出，节目主持人佩利（Scott Pelley）也曾坦言：“我们播出的报道从未被阻止。”

外部和内部的双重审查令派拉蒙与雷德斯通进退两难，而Skydance交易如今远不如数月前那般确定。

“一旦有人签署这项和解协议，就可能被控行贿，谁敢签？”一位接近派拉蒙的人士表示。

事实上，派拉蒙全球的危机远早于那次有争议的《60分钟》剪辑事件。多年来的高层动荡与成本压缩使得公司日渐疲弱，最终迫使雷德斯通不得不出售这个好莱坞最知名的电影公司之一。

派拉蒙总部位于纽约，旗下拥有喜剧中心（Comedy Central）、MTV、尼克频道（Nickelodeon）以及位于梅尔罗斯大道的著名片场。若未能在10月截止日前完成交易，交易可能告吹。

届时派拉蒙将需向Skydance支付4亿美元的解约金，财务状况将进一步恶化。Skydance及其投资方红鸟资本（RedBird Capital Partners）已承诺，在完成交易后注资15亿美元，协助派拉蒙偿还部分债务。

雷德斯通也将面临偿还借款的压力。两年前，芝加哥的一位银行家曾向雷德斯通家族的投资公司National Amusements Inc.注资1.25亿美元，救其于水火。

2023年春季，好莱坞编剧罢工期间，派拉蒙削减股东分红，使得雷德斯通家族财政进一步紧张，成为其出售派拉蒙的主要动因之一。

若交易失败，雷德斯通还需偿还科技大亨、甲骨文联合创始人——也是大卫·埃里森之父——拉里·埃里森（Larry Ellison）提供的1.86亿美元贷款。这笔贷款曾帮助National Amusements偿还即将到期的债务。

National Amusements掌握派拉蒙 77% 的控股股权，赋予雷德斯通家族对派拉蒙管理层极大的影响力。

批评者私下指出，雷德斯通在酿成此次企业风波中难辞其咎。她与派拉蒙特别董事委员会与Skydance的谈判耗时近一年。在此期间，独立董事也曾长时间寻找其他买家，进一步拖慢了进程。

如果双方能更早达成一致，交易早在去年、拜登政府更为友好的时期就可向FCC申请审批。

相反，数周时间被浪费在对条款的争执上，包括要求Skydance为雷德斯通家族承担潜在股东诉讼的责任。最终，据知情人士透露，埃里森家族还同意在交易完成后，协助雷德斯通支付其纽约公寓与私人飞机的相关开支。

派拉蒙于去年9月向FCC提交审批申请。

此时，美国主流媒体正处于愈加恶劣的政治氛围之中。保守派对ABC新闻在9月10日川普与哈里斯辩论中的表现感到不满，特别是对川普“海地移民在俄亥俄吃宠物”的虚假说法进行当场纠正。

据称，川普后来退出了《60分钟》的采访安排，这一节目原本是总统候选人的惯常宣传平台。保守派认为，这种当面纠正言论的做法显示出主流媒体对共和党的偏见。

“我们本就对这个问题高度敏感。”保守派法律组织“美国权利中心”总裁丹尼尔·苏尔（Daniel Suhr）表示，该组织曾在辩论后向FCC投诉ABC新闻。

CBS新闻内部此时也陷入新的风暴。

雷德斯通曾敦促高层为CBS新闻的报道引入更多“平衡”，但当“CBS早间新闻”联合主持人东尼·多科皮尔（Tony Dokoupil）在采访作家塔-那西·科茨（Ta-Nehisi Coates）时对以色列提出尖锐问题后，管理层对其表示不满，引发雷德斯通强烈反弹。

科茨的新书《The Message》将以色列对待巴勒斯坦人的方式比作美国南部种族隔离时代。作为犹太人，雷德斯通一直将其慈善焦点放在对抗反犹主义上，特别是在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之后。

巧合的是，《60分钟》对哈里斯那次采访的争议部分也涉及以色列。

在节目中，主持人比尔·惠特克（Bill Whitaker）提出，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似乎无视拜登政府的意见。

哈里斯回应了一个冗长的三句话表达。CBS于10月6日在《Face the Nation》节目中播出了第一句。而在次日，即哈马斯袭击一周年之际，《60分钟》则仅播出她的第三句、最坚定简明的一句：“我们不会停止争取美国在这场战争必须结束的问题上立场坚定。”

保守派迅速抓住此事。

“CBS自作自受……保守派媒体生态看到两个不同片段后愤怒不已，因为这证明了他们一直以来的怀疑，”苏尔表示。“他们始终相信媒体会有选择性地剪辑采访。”

虽然新闻工作者出于节目编排常常剪辑冗词以便观众收看，但CBS声明称未篡改采访，仅为覆盖更多内容进行了精简。

CBS内部一度讨论是否发布完整采访记录以平息争议，但初期并未这样做。一些接近公司的消息人士批评CBS未能第一时间公开未剪辑视频。

川普于去年10月底提起100亿美元诉讼，重返白宫后更是将索赔金额翻倍至200亿美元。

他任命的FCC主席布伦丹·卡尔（Brendan Carr）重新受理了由苏尔提出、已被前任民主党主席驳回的“新闻歪曲”投诉。

CBS与FCC于今年2月发布完整哈里斯采访片段。

但此时，该争议已吞噬整家公司。

上月，《60分钟》执行制片人比尔·欧文斯（Bill Owens）宣布辞职，理由是“编辑独立性已丧失”。

尽管如此，《60分钟》仍持续播出批评川普的内容，令希望交易尽快完成的人士十分沮丧。

CBS首席执行官乔治·奇克斯（George Cheeks）刚表态支持新闻团队不到两周，新闻部负责人温蒂·麦克马洪（Wendy McMahon）也被迫离职。

她在写给员工的信中说：“很明显，公司与我对前进方向的看法存在分歧。”

内部人士指出，麦克马洪此前推动“CBS晚间新闻”改版也导致收视率大幅下滑，是她被迫离职的原因之一。麦克马洪未回应置评请求。

雷德斯通等人仍希望与川普的律师调解达成和解。

但问题依旧悬而未决：派拉蒙要如何讨好总统？若向总统支付数亿美元和解金，管理层是否会被指控违法？

康奈尔大学法学教授迈克尔·多夫（Michael C. Dorf）指出：“在正常时期，官员向媒体索要大额赔偿会令人震惊。”

“但现在不是正常时期，所以总统很可能会像他向律师事务所和大学索贿一样，从派拉蒙这里顺利拿钱。”

虽然雷德斯通不再参与具体决策，但她已明确表态，希望派拉蒙选择与总统和解，而非持续对抗。相关知情人士表示，她的立场在公司内部造成分裂。

对CBS新闻的专业人士而言，就一次常规剪辑向总统道歉是不可逾越的红线。这种紧张已显露于公众视野。

雷德斯通被舆论塑造成“反派”。新闻网站Drudge Report上月以大写字母标题发布这位71岁继承人的照片，称她为“毁掉CBS新闻的人”。

两位CBS新闻高管相继辞职。据知情人士称，他们拒绝在任何和解协议中向川普道歉。

多数CBS记者和第一修正案专家认为，川普的诉讼本质上是一次敲诈，旨在利用派拉蒙急需政府批准交易的弱点。

知名新闻自由律师弗洛伊德·亚布拉姆斯（Floyd Abrams）表示：“若就此案进行任何实质性和解，将会破坏新闻自由原则和新闻媒体的独立性。”

派拉蒙方面强调，他们将川普诉讼与Skydance交易的FCC审批视为两个独立事件。“我们将依照法律程序为自身辩护。”一位发言人表示。

然而，《60分钟》主持人佩利在4月的一期节目末尾罕见地在节目中批评派拉蒙高层，将两者关联起来。此举激怒了部分派拉蒙领导层。（点击这里看原文）